口述影像
一
我是一个盲人，眼前总是一片漆黑的，偶尔偶尔，能感觉到光亮。
盲人学校里，我什么课也不愿意学，什么话也不愿意说。
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，不是因为我看不到这世界，而是因为我曾经看到过这世界。我还没有找到语言去形容光影的美妙，还没有想到用什么词语去描述我看到的春夏秋冬，就再也看不到了。
家里的房子很大，有两个客房，总有人来租着住一阵。
来了那么多人，都没有人能很好地描述出来。
后来，我自己在家的时候，有人敲门，敲得很有节奏又很随意。
“谁啊？”我问，我不敢开门。
“嚯，小妹妹，你把门开开呗，我来租房子住的。”门外的人朗声答道
一口京片子，腔调和声音都跟小孩儿似的，含含糊糊软软绵绵的，叫谁小妹妹呢
“我不开！”
“这家伙，哎呦喂”门外的人也只在外面吭叽，不敲门也不恼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像是拉开拉锁的声音，接着是琴弦的声音，听起来像是吉他。
似乎是有意吸引我注意，他清了清嗓子，边弹边唱。
“春翠花月媚 夏柳抚人蕊 秋樱漫天飞 冬艳融冰髓”
扶着门把的手突然就抖了，声音太干净太甜了，就好像夏天疯跑之后一口饮下的清冽的溪水，词写得太美了，记忆里那些好看的无以言表的景色，他只用几句话就阐明了。
我开了门，不成想他倚着门坐着，正好撞到他。
“哎哟，我的腰间盘啊……您可终于开门了知不知道我在外面坐的腿都麻了啊，嚯你这小家伙还挺有个性的啊家里不开灯也不害怕……”京片子没完没了。
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去“我是瞎子，用不着开灯。”
屋里一片寂静，我听到有衣料摩擦的声音，闻到隐隐约约的柑橘香和奶香
“那那那那那个，我叫张伟，管我叫哥也行”他抓起我的手小心地握了一下，停了一会儿，“我喜欢唱歌，晚上练琴声音可能会有点大啊，你您您别介意”
我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比我高不了多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，好像犯了错一样小心抠着衣角不知所措的样子，又想起刚才他唱的歌，一下子就笑了。
“张伟，你刚才唱的真的很好听”
二
我和张伟很快就熟起来，他说话很有意思，语速很快段子横飞声音又好听，好几个下午我都待在他租的双人房里，听他弹吉他唱歌。
“您怎么那么能折腾啊我不唱了，哎呦渴死了你家没有水啊”
“有有有”我走到厨房给他摸了瓶水，“嗯，给你”
“不是，你家里没有甜水儿吗，就绿茶什么的”
“没有，为什么喝那个？”
“没有啊，那我不陪你玩儿了，您别别别瞎扒拉哎哎哎你薅我头发干嘛啊啊”
“张伟我这有块奶糖你吃吗”
“吃啊为什么不吃”伸手猴急的扒拉我
我递过去，立马就听到撕包装的声音，张伟跟二大爷似的长舒一口气
“哇塞真甜，舒服舒服”
画面一下和小学同桌吃完糖满意的嗦了手指头的画面重合在一起
“张伟你几岁啊”
“怎么说话呢”他躺在床上哼唧，“我也老大不小30多了被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问几岁……哎呦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”
“什么，你三十多了？”我差点从床上滚下去。“张伟哥张伟哥小妹错了”
那边没声儿，我又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，接着又是含糊不清的声音
“那什么，你要不要去看电影。”
“张伟哥你故意的吧，我看不见”我感觉我的脸色应该很难看。
“不不不是，你不知道有一项服务叫口述影像吗，就是电影正常放，有一个人在后面给你讲画面是啥样的……”
我感觉自己的脸上应该写满了嫌弃，我打断他“那都不靠谱张伟哥，那么多人给我讲世界有多好看，都没你唱的那两句描述的精彩。我不可能看电影。”
“真的，我用我的下半身发誓绝对能让你看到电影”他笑了一声，然后声音突然变了，听起来有点羞涩，“还有，你别叫我张伟哥。叫哥就行”
“行吧，哥我信你一回。”我咧开嘴笑了一下，“要是不好看，你的下半生跟下半身……”我握了一下拳，感觉到床明显一震。
“沃天那可挺狠的，快走吧快走吧”
他推着我出门，自己在后面慢慢的走，传来手机解锁的声音。
然后传来特别温柔又好像带点撒娇的声音，“薛，我过去看看你啊”
很快，一条语音提醒，他点开，是一个男生的声音，带点口音的普通话，声音清澈干净轻柔。
“张伟哥但是我半个小时之后有一场口述影像啊”
接着又是身后含含糊糊腻腻歪歪的声音，“没事儿，就过去看看你。”
然后张伟快步走上前拽住我的胳膊紧走两步，拉开车门把我塞进去。动作速度很快很急，完全没有了刚才磨磨唧唧的样子。他吹着口哨，心情好像很好。
三
这是我失明以后第一次被推进电影院，任由张伟扯着我到处走，而且，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，最后几乎小跑起来。
“哥！张伟！你跑什么，人这么多我看不见啊喂”我开始慌张起来。
前面传来的声音带点喘，但是很明媚“嗨，马上到了，甭急。”
到底是谁急啊……真是……
突然他停下脚步，我狠狠的撞在了他身上。然后他松开了我的袖子。
我听见有人哒哒跑来的脚步声，由远及近，然后是身体撞击的声音。清香味儿迎面扑来，像是薄荷又像是柠檬，隐约还有点儿绿茶的味道。随之是衣服摩擦的声音，谁和谁抱在一起了么？我摇着头胡乱猜。
小小声的问一句“哥？你在哪儿呢”说完伸手去摸，却触到了衬衫的料子。张伟的衣服是很软的。然后我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。
“张伟哥……”
“啊，她来看口述影像电影的，我邻居。”
我感觉张伟拽了我一下，有一只手跟我握了握。干净的男声在耳边响起
“你好啊小姑娘”诶这不是那个张伟管他叫什么薛的声儿吗
“这这这是薛老师”张伟捅咕我。我学乖了“薛老师好啊”
然后薛老师小声的叫张伟，“张伟哥……”
只听见呼气的声音，像是在说悄悄话。
只感觉张伟在旁边浑身一抖，我的袖子被攥的紧了。
我莫名的觉得奇怪，张伟哥这个称呼，不能随便叫吗。
张伟的脚步又变得缓慢起来，走一走停一停。薛老师好像一直在说话，声音很小，只听得见唇齿碰撞和气息的声音。
眼前突然比之前暗了一些，机械的女声说电影马上开始。
我还在往前走，好像被拽住了。身后传来薛老师的声音，似乎有点害羞。
“张伟哥，诶你干嘛”语气暧昧，嗔怪，温柔到极致。
想到之前张伟发语音时的语气，我叫他张伟哥时那一瞬间的停顿和搓衣角的声音，还有之后非要带我来看口述影像……
傻子都猜得到。
好听的声音响起“大家好，我是口述影像员，薛之谦Joker，今天为大家口述的影片是 六弄咖啡馆 ”
“阳光下，有一个孔子的青铜像。1996年”
“有三个男生并排站着，一脸不在乎，旁边的女生撇着嘴，很生气的样子”
“画面跳转，一个风扇吱吱嘎嘎的在转”
……
“他们坐在咖啡馆里，慢慢慢慢向对方靠近，额头抵着额头吻上去，浅浅的甜蜜的吻，又缓慢的分开，笑得青涩满足。”
薛老师的声音轻轻柔柔的，有的时候很温柔，娓娓道来，有的时候节奏突然变快，带一点爆发力，有的时候又很低沉，磁性伤感。电影的台词很多，留给他口述的空隙不多，但是他让我看到了所有的画面。暗恋的紧张甜蜜，异地的辛苦思念，女生失望的眼神，男生从微笑到撇下嘴角哭泣的过程，我全都看到了。
“影片结束，请各位观众小心离场。”我的眼泪慢慢淌下来。
张伟摸出纸巾塞过来，语气慌张又有点得意“你你你先别哭了啊，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，我们薛绝对厉害比我强一万倍”
嗯？我们薛，我们薛？
薛老师的脚步近了，有点哑的声音先传来“瞎说什么呢，神经病啊你”
张伟撇开我朝薛老师的方向走了两步，低声的说话，掩不住的心疼。
“累了吧薛，这有水和喉糖给你带着呢。昨天是不是熬夜对稿来着啊去我那睡一觉儿吧”
薛老师的声音更小“张伟哥，那个孩子在那站着呢……”
过了好一会儿，薛老师的脚步远了，我怼了怼张伟，“哥，薛老师长什么样儿啊”
“啊？嗨薛老师长得可好看了，特别白，啊眼睛，眼睛也好看，特别大，那眼睛里面有光啊，看人的时候眨眨眼睛，哎哟勾的你魂都没了。手也好看，细长的还特白，但但但是你不能去乱碰他。薛老师最不喜欢别人碰他了，诶不是你问这个干嘛。”然后张伟嗤嗤的笑，又是衣料摩擦的声音。
他描述的能力不是挺强的吗，这么这回说的乱七八糟的还这么抽象？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薛老师的样子，但是我想象得出眼前低着头偷笑着搓衣角的张伟，肯定满脸褶子。
新手，求评求不嫌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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